常山郡。

都尉府中,已凭血战坚守常山郡城的军功被赐爵,在此战结束之后便将升任狼牙州狼牙军副统领的常山郡都尉张虎头靠着椅子,喝得满面通红,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兄弟,你不是一般人!”

在他的对面,萧凤山依旧带着面具,腰背挺直,气度凝炼,闻言默默放下酒杯,“你这酒量,也不是一般人。”

张虎头没搭理萧凤山的调侃,开口道:“军旅之中,都是一个月可以不洗澡的糙汉,只有两种人有你这般的气度。”

他伸出两根手指,“要么是知书达礼的读书人,要么是从小言行就被调教好了的世家子。兄弟,你是哪一种啊?”

萧凤山平静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当兵的。为国征战,为国尽忠而已。”

张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凤山脸上的面具,忽然一个起身就要伸手抓去,但被萧凤山轻松闪过,“你醉了,今夜的酒也差不多了,早些休息。”

张虎头看着萧凤山起身的背影,开口道:“我会记得你的!”

萧凤山停步,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说完,他拉开房门,大步离开。

是真正地离开,不再回来。

他走出都尉府,府门之外,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正平静地等着。

当初带着一百人北上,一路上收服山贼乱匪,壮大至千人,方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在危难关头,驰援常山郡城。

但坚守孤城血战多日,队伍又再度只剩下了百余人。

萧凤山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缓缓前行。

一路来到了城门边,几个人正等在那儿。

因常山大捷,阵斩慕容虎的军功而成功封侯,成就夏家一门双侯伟业的兴安侯夏云飞带着陈富贵和吕一,亲自前来相送。

萧凤山下马,夏云飞将其请进了城墙下已经清场的守军值房中。

陈富贵和吕一则一起守在门口。

一张小桌上,摆着两个碗一壶茶。

曾经面对面打生打死的二人隔着桌子对坐着,夏云飞开口道:“在常山郡的事,你当得起我的尊敬。”

萧凤山依旧不卑不亢,“这不重要。”

夏云飞也没生气,看着他,“二郎来了封信,按照他的说法,北梁会遣使求和,朝廷会以雨燕州为主要条件进行和谈,你无需涉险。”

萧凤山摇了摇头,“他的确聪明,但他不懂东方平。北梁人或许会如约撤走,但指望他们杀了东方平或者将一个完好无损的雨燕州还回来是不可能的,东方平踏出这一步,就肯定做好了在他看来足以万全的准备。就凭他到现在麾下还未出现大量的哗变逃亡就知道,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今日我不去,来日你们就要苦战许久。”

夏云飞同样摇头,“你错了,他都知道,他也会有更多的安排,他只是不希望你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萧凤山自嘲地笑了笑,并不是质疑夏景昀担心他安危这件事的真假,而是觉得多少有些世事无常的神奇,“对我而言,已经别无所求,能为大夏多做些事情,能让百姓多活下来几个,便算是赎罪了。雨燕州那么大,兴许我也死不了呢!”

对面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夏云飞从中看出了坚定和决绝。

他默默提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萧凤山倒了一碗茶水,双手递上,“保重!”

萧凤山接过茶碗,“那些死难伤残的弟兄,就拜托了。”

“放心。”

萧凤山将茶一饮而尽,起身走出了门,和陈富贵与吕一各自抱拳之后,翻身上马。

城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悄然走出,朝着雨燕州的方向,没入了漫天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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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相府,万文弼坐在房中,长子万敬儒恭敬站在一旁。

万敬儒小声道:“父亲,边关接连几场大胜,造就了一大批的军功功臣,这些人,怕是未来都会站在夏家那头吧。”

万文弼缓缓点头,“看太后定下封赏的慷慨劲儿,朝中原本那些被杀得不敢冒头的勋贵们当是彻底蹦跶不起来了。”

“那咱们呢?”

万敬儒神色忧虑,身为家族继承者,万敬儒虽然本事比起当年秦思朝差得远了,但是这等大事,万文弼还是告知了他的。

如今眼看着夏家声势越来越大,他很想劝一句【父亲,收手吧,外面全是夏家的人】,但是他知道他劝不动,便愈发忧虑。

万文弼轻轻一笑,“为父知你所忧,但放心,为父已有法子。”

万敬儒将信将疑的看着自己父亲。

一贯都被景仰着的万文弼一看这眼神登时就怒了,眉头一挑,“不信?”

“信!信!信!”万敬儒也登时反应过来,连忙端正态度。

万文弼轻哼一声,“古往今来,坚城大多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夏景昀的确势大,我们若是以外力逼迫,反倒会使得他们铁板一块,但好在,他们也有隐患。”

万敬儒连忙好奇道:“什么隐患?”

万文弼端起盖碗茶,用杯盖轻轻刮了刮浮沫,轻笑道:“一山难容二虎。”

......

“诸位卿家,可还有事?”

翌日上午,乾元殿的重臣小朝会中,在商量了一些军国大事之后,德妃开口问道。

万文弼迈步出列,“太后,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德妃点了点头,“万卿有何事?”

“先前北梁使臣前来,淮安侯白云边及鸿胪寺卿奉旨迎宾,差事办得甚好,如今北梁使团已经离去,臣以为朝廷当有封赏,以嘉其行。”

卫远志心头微微一动,看了一眼站在他斜对面的夏景昀。

夏景昀直接出列,“万相之言甚是,臣附议。臣听闻淮安侯素喜文墨之事,不如赐其一件内廷珍藏。至于鸿胪寺卿,此乃分内之责,赏赐些财物即可。”

万文弼扭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话。

德妃点了点头,“诸卿既无异议,便就这么办吧。”

夜晚,当夏景昀回到了建宁侯府,卫远志便趁夜来访。

“高阳,今日之事,有猫腻啊!”

看着颇为忧心的卫远志,夏景昀嗯了一声,“看来,这位相公是想要拉拢援兵,并且想从我们的内部下手了。”

他轻笑一声,“他觉得我们越来越茁壮难撼,但若是能从我们这边直接分出一大块为他所用,他或许就能跟我们掰掰手腕了。”

“那你为何今日要拦着,仅仅给白云边那么点封赏?你就不怕真给他逼得反目了?”

夏景昀很想据实相告,但却还是开口道:“乐仙兄性子高傲轻狂,如今已是侯爵加身,又是朝中三品大员,其父亦是一州州牧,若再加封,恐非好事啊!卫老之担忧,亦我之担忧,无妨,我稍后便打算去一趟淮安侯府拜访,不如卫老与我一道?”

卫远志叹了口气,“也好,你们乃是至交好友,又是同年,把话说开了便是。”

于是,很快,二人一起走出,坐上马车,去了淮安侯府。

比起热热闹闹的建宁侯府,白云边的淮安侯府就要冷清不少,毕竟如今主家也就白云边和叶红鸾夫妇二人。

哦,不对,这两人还没正式成亲呢!

“你说这姓夏的,非要赶在这时候结什么亲!弄得我想操办婚事都不好办!”

侯府温暖的房间中,白云边一脸不爽地向叶红鸾吐槽着。

叶红鸾白了他一眼,“成亲是我俩人之事,两家之事,与他何干?人家哪儿碍着你了?!”

白云边哼了一声,“本公子与他不相上下,婚事难免被那些无知的世人拿来互相比较,他有太后撑腰,我怎么比!若离得太近,他又一下子娶两个,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说完他又嘟囔一句,“苏炎炎跟秦璃两个,说得多厉害,我看眼光也就那样吧,居然一起看上他。”

叶红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起看上你就眼光好了呗?”

白云边点了点头,还没开口,一阵杀意便腾空而起,吓得他一个激灵,“夫人,可不兴谋杀亲夫啊!”

叶红鸾默默撸起袖子,正要不定期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松松皮,外面就传来管事小心而恭敬的通禀。

“老爷,夫人,建宁侯与卫尚书来访,正在迎客厅中等候。”

如夏景昀这等人物,眼下整个中京城怕是都没人敢让他在门厅候着的,更别提这些本都是从江安侯府调教出来的白府下人了。

叶红鸾微微一怔,白云边赶紧趁机跑了出去。

来到正堂,三人各自见礼,白云边一看这架势,联想起今日听见的消息,心头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而等夏景昀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他就在心头明确了今夜的姿态。

“乐仙兄,今日在御前议事,万相提起对你此番接待北梁使臣的封赏,我给拦了一下,最后定下来的宫中会赏些物件,怕你误会,特地和卫老过来跟你说一下。”

白云边眉头一皱,“你为何要拦?”

夏景昀一脸真诚地解释道:“你这么短时间内,如果封赏太盛,容易找人妒恨。再说这个功劳实际上可大可小,如此封赏是最合适的。”

“你不也是......”白云边下意识般开口反驳,旋即叹了口气,“行吧,你定了就定了,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卫远志见白云边似还有情绪,便开口道:“淮安侯,容老夫多句嘴,此事的确可大可小,将这功劳名分定下便行,至于旁的,难不成还能因此加官进爵不成?建宁侯之言,皆出自公心,你也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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