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院内,一切都那么平静。

仿佛倒一个六部尚书,垮一个京城大家,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触动。

只不过,这份平静,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

以至于让那些进入其中办事的人,都怀疑这中枢大臣是不是集体暴毙了,然后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坐进来就忍不住咧起嘴。

时间渐渐过去,午后才过不多久,秦相便起身,走出了院子,起轿回了府。

而随着他这一动,其余的中枢大臣仿佛约好了一般,按照排序,隔上一会儿就走一个,很快中枢院中就只剩下今日轮值留守的吏部尚书。

他站在窗边,看着除他之外的最后一个中枢大臣离开,神色之中,也渐渐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六部尚书如何?哪怕他这个中枢大臣又如何?

半生奋斗,煊赫权柄,种种荣光,只是那位心意一变,便尽数化为乌有。

在他身后,亲随小声道:“老爷,为何诸公都不拦着点陛下呢?”

这位一直还算恪尽职守的吏部天官想着先前在御书房中诸公的样子,轻声道:“或许他们巴不得有这么一件事,来引开陛下的注意力吧。看来这朝堂啊......”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哎!”

“哎!”

秦相府上,幕僚听见这声叹息,小声问道:“相爷何故喟叹?”

秦相轻轻摇头,并未回答,只是感慨道:“忠者不忠,孝者不孝,石家之亡,咎由自取。但昨日的金友文,今日的石定忠,中京城今年的春风似乎大了些啊!”

他缓步朝着后堂走去,平静开口,“将跟广陵州那边,以及其余还能想到的地方,都好好打扫一下,老夫不想在未来某一日也步了石定忠的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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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英国公府,叫了个戏班子过来,正在家人陪伴下悠闲听戏的英国公吕如松腾地站起,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

原本只有咿咿呀呀戏腔响起的楼里瞬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家人们都齐齐看向他,戏台上的戏子更是僵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

英国公直接起身,朝外走去,戏楼里才重新恢复了活力。

府中心腹朝着他开口道:“老爷,千真万确,直接是禁军出动抓人,黑冰台抄家,现在石家上下,皆已被送进了刑部大牢,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了。”

英国公眉头紧皱,“怎会如此?石家之危,已经过去了,陛下收了石家的钱,也下了旨意,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尔反尔?”

府中心腹道:“此事是正式的圣旨,必是通过了中枢的,显然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中枢诸公也不得不认可此事的情况。属下这就去打探。”

英国公身处夺嫡之争,关注点自然不同,忽然问道:“有没有说继任礼部尚书的人是谁?”

这脑回路让心腹一愣,旋即道:“听说是春闱在即,中枢没有擅动,让礼部依照顺位,由左侍郎代掌......”

他也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礼部左侍郎,不就是那个才从仪制司郎中位置上升任的王若水吗?

英国公眼中瞬起精光,将牙一咬,恨恨道:“德妃!”

礼部衙门。

看着蜂拥而上,带着各种情绪朝自己恭贺的王若水懵了。

他不敢想象,一个月前还觉得侍郎之位遥不可及的自己,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礼部代理尚书,事实上的礼部第一人了。

他心中猛地升起一个念头:我莫非也是有点大气运在身上的?

不过礼部素重品行操守,若是得意忘形,必为天下笑柄,他也生生憋住了心头的狂喜,尽量从容地应对着。

一番闹腾之后,他好不容易挨到了放衙时间,兴冲冲地便冲向了江安侯府。

瞧见公孙敬,他立刻激动道:“公孙先生,我现在是礼部代理尚书了!”

公孙敬笑着点头,“恭喜清远兄,短短不过一月,连跨两级,走过多少人一辈子都走不过的路。”

王若水也颇为自得,“运气运气,肃之兄客气了。”

公孙敬却微微皱了皱眉,旋即道:“清远兄得此喜讯,不速速回家与家人庆贺,来侯府是有什么说法吗?”

“倒也没有,就是来报个喜。我岂是那等沉不住气之人。”

王若水摆了摆手,忽然手肘撑着椅子扶手,侧着身子笑着道:“说起来,我若是能将这尚书之位坐实了,是不是已经超越了李大人,是娘娘麾下仅此于卫大人的大员了?”

他一脸调笑,公孙敬却蓦地收敛神色,“清远兄,有些话我本来是不好说,也没资格说的,但你我相识良久,我还是想与你说道说道,如有冒犯,还望勿怪。”

王若水听着这个阵仗,自己的笑容也收起了,正襟危坐,“肃之兄请讲。”

“清远兄还记得公子刚来中京的时候,你是何模样吗?”

王若水神色一滞,公孙敬开口道:“那时的你,被石尚书随手一计,就差点家破人亡,惶然上门,若非公子援手,你怕是性命难保。”

“而后,你在礼部位置尴尬,没有靠山,还被上司针对,还遭同僚挤压,是谁为你设计,让你出乎意料地登上了侍郎之位?”

王若水被说得无言,讪讪道:“我自知是公子帮扶,我亦从未忘记娘娘和公子之恩义,这不是今日天降喜讯,想着过来报个喜嘛。”

“天降喜讯?”公孙敬冷笑一声,“这喜讯怎么不降到别人头上?你都要做尚书的人了,真的会认为有什么天降喜讯?你是气运所钟?”

王若水猛地瞪眼,一脸惊讶,“你是说?”

“实话与你说吧,当初公子就与苏先生和我商量过,你能不能胜任礼部尚书之位,在我的力荐之下,公子也同意了,这才有了你这半个月来如梦似幻的飞黄腾达,这背后,全是公子的谋划!”

公孙敬绝口不提自己当初也半点不相信的事情,小声道:“你是自己人,我可以告诉你真相,石定忠的倒台,全是公子在背后的谋划!”

王若水吓得从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当真?”

公孙敬看着这副表情,缓缓道:“你方才来,若是说来向公子致谢,让我向娘娘转达问候,那还好些,但你却只是过来显摆,还说出那等排序的话,清远兄,你的心乱了。”

王若水缓缓坐下,认真思考着公孙敬的话。

“清远兄,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再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公子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尚书,那自然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个礼部尚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看着勃然变色的王若水,笑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所幸我们是他的自己人,不用承受与他为敌的痛苦,却能够跟着他享受好处。你说是不是?”

王若水吞了吞口水,“公子可在府中,我想去当面致谢。”

“那自然是可以的。”

很快,王若水便跟着公孙敬在书房中见到了正在温书的夏景昀。

听明来意,看着毕恭毕敬向自己道谢的王若水,夏景昀没有托大,而是很顾及一个新晋尚书的面子,立刻起身将他托起,笑着恭喜。

“咱们都是自己人,说话就随意一些。比起此刻来找我道谢,我还是更希望阁下今日选择留守礼部,尽快熟悉部务,抓紧权力,做好春闱之事,然后将这个代理二字去掉。”

王若水如梦方醒,连忙道:“公子一言惊醒梦中人,在下这就回去!若无公子,差点误了大事!公子,告辞!”

“别急,我送送你!”

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人,夏景昀轻松地笑了笑,坐回椅子,重新看起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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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城郊,那副宽大的天下形势图前,男人负手而立,仰头凝望着四处插着的小旗,看着旗面上的小字,复盘着自己对于天下大势的记忆和衡量。

一个汉子快步走来,轻轻敲门,听得一声答应之后,才走入房中。

“主公,石定忠被罢官入狱,三司会审,石家被抄家,石家之事尘埃落定。此处是有关此次事件之全部经过。”

说着他捧上一个小托盘,上面按照顺序摆开了一张张的信纸。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他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慢慢拿起情报看了起来。

他刻意先前都没有看这些内容,就是想在尘埃落定之后通盘观测一下夏景昀的布局和行事手段。

一张一张默默读完,他不时沉思,不时又将之前看过的重新拿起来看。

在以有心推算无心的情况下,他怕是整个中京城,除了江安侯府几位心腹之外,对夏景昀这次行动最了解的人了。

但即使这样,好些举措他也需要结合事后的结论才能推断出当时的用意为何,伏笔何在。

看完之后,他沉默了半晌。

缜密的布局,轻描淡写的落子,于无声处起惊雷的本事,再加上,他觉得完全想不通的,忽然变得强大的情报信息。

他沉声道:“记住提醒我,此番若是不能借刀杀之,我亲自下场,也必杀此人。”

汉子轻声道:“主公,现在他亦不知主公曾经针对过他,为何不尝试化敌为友?”

男人果断摇头,“他与我,皆非是甘居人下,为人驱使之人,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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