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习俗各异。

北梁那些落后的游牧民族都是逐水草而居,经济更发达的南朝则早已将草融入进了日常生活,只是逐水而居。

在一条奔涌的大河之畔,沉默地耸立着一座雄城。

它是这天底下最雄壮的城池之一;

它是这天底下最宽广的城池之一;

它是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城池,没有之一。

这些雄壮、宽广、繁华,都在无声地揭示着这个世界运转的最根本逻辑,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一个东西在构建,那个东西叫做:权力。

这是天下权力的巅峰,这是无数有志之士、无数野心家和梦想家趋之若鹜的终点。

这里在朝阳中绽放过无数梦想,也在夕阳下埋葬了无数的野心。

这里目睹过末代皇后将性命付诸一道白绫,这里也见证了开国君主在宫城中引吭高歌。

这里染过赤诚和一腔碧血,这里也被五彩斑斓的人心涂抹。

这里汇聚了大夏所有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这里就是大夏王朝的都城,这里就是中京!

它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它就像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千面花魁,你想要什么模样,它就能给你什么体验。

日头西斜,整个城市的光芒,都渐渐变成了金色,也愈发符合世人心中,这座城池的基调。

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在慢慢地朝着城里挪去。

不少人虽然面色疲倦,但心中的梦还是在眼底发着光,等待着在中京城中的土壤里挖呀挖呀挖,种一颗大小不一的种子,开出大小不一的花。

但不管他们未来的梦想如何,此刻当先要过的最大一关,是那个小小的城门兵。

他们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中,谦卑而拘谨。

“闪开!”

“快躲开!”

队伍的前方骤然传来一阵骚动,而后人群秩序大乱,慌忙朝着两边分开。

几匹骏马载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人从门洞中冲出,无视着眼前的人群,纵马出城。

一个城门兵躲闪得慢了,肩上还挨了一鞭子。

那清脆的鞭声、马背上骑手的笑声,和远去的马蹄声,是中京城为他们上的第一课。

欢迎来到中京!

......

“杨三,这事儿做得不错,若不是你想起来,我差点忘了今日是贤哥儿到中京城的日子,到时错过了迎接,父亲肯定又要数落我了。”

几个骑手中,为首那位头戴冠玉的华服公子笑着开口,夸奖着身旁一个年轻护卫。

护卫陪着笑,“公子日理万机,事情繁多,我们手下人自然要学着多为公子分忧。”

“哈哈,你很好!”公子随手摘下手上一个价值不菲的手串,扔了过去,“赏你了!”

在其余人艳羡的眼神中,护卫敏捷地伸手抓过,喜笑颜开,“多谢公子!”

“走吧!”

华服公子熟练地一抽马臀,马儿吃痛狂奔,朝着城南的一个驿站跑去。

驿站距离城池并不远,纵马也就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到。

驿站门口,驿丞听见动静连忙迎了出来,瞧清那华服公子的面容,面色一变,立刻变成小步快跑,“石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华服公子随意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直接朝里走去,“广陵州的人来了吗?”

驿丞恭敬道:“回公子的话,刚到,正在里面歇息呢!”

“带我过去,另外,看看他们这一批有多少人,把上房都给我腾出来,留给他们。”

驿丞面露难色。

华服公子扭头,“嗯?”

“是。”

看着护卫们簇拥着驿丞和华服公子走远,驿站中有别的学子好奇道:“这是谁啊?这般霸道?”

驿站中一个驿卒小声道:“这位公子小声些,切莫说错了话,这乃是当朝礼部尚书石尚书家的嫡子,这个时节,可没人愿意惹他一分啊!”

一旁的学子们也都登时闭了嘴,诚如那驿卒所言,满朝公卿,此时此刻,他们最不想惹的或许就是这位负责春闱的礼部尚书了。

......

在驿站另一边,距离驿站数里之外的官道上,一支骑兵队伍,正缓缓勒马,在一个道旁凉亭停下,各自下马稍作歇息。

无当军大部队不适合跟着护送,在进入中州地界之后,就已经返回了军营,只有姜玉虎带着十余个精锐每天跟着。

这般体贴,让夏景昀那叫一个感激不尽。

不过管不住那张破嘴的白云边就遭了罪,一会儿蹲光板板马车,一会儿被姜玉虎逼着骑马,一会儿又被传授武学招式,一会儿还要被逼得去当斥候探路。

他生无可恋地靠着凉亭的柱子瘫坐着,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夏景昀在一旁无语笑着道:“你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知道玉虎公子是你骂不赢、打不过,还惹不起的人,你偏偏要嘴贱。”

白云边狠狠道:“灭我何用,不减狂傲!”

“吭......”

凉亭外,传来姜玉虎一声淡淡的咳嗽,白云边身子一颤,狂傲顿减。

夏景昀摇头苦笑,这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一个比一个能装。

苏元尚极目远眺,指着前方,笑着道:“高阳,前面不远就是春风驿了。”

夏景昀听着苏元尚的语气,顺着看去,“此处有什么说法吗?”

“这个驿站,是进京前的最后一个驿站,过了这个驿站,再有十余里就是中京城的城门了。所以,只要不赶时间的人,通常都会选择在此歇息一夜,洗去风尘,稍作休整,翌日好整以暇地进京办事。”

苏元尚如数家珍,“依照朝廷制度,进京赶考的学子可在此免费住宿,所以绝大多数的学子也都会选择在此休息一晚,甚至有人还会在此常住,以期博出一个名声,再行入京。”

夏景昀了然点头,笑着道:“春风驿,这名字还真是贴切。”

“之所以我专门提到这个驿站,是因为这个驿站是两间,同时分别叫做两个名字。”

夏景昀神色一动,就连白云边也好奇地看着苏元尚。

“这个驿站的传奇就传奇在这儿。”

苏元尚面露几分回忆,“这个驿站分左右两侧,进城的路上那个,叫做春风驿,每一个去往中京城的人,都是怀揣着心头的抱负和梦想,如同阳春花开,万物生长,欣欣向荣。而出城一侧,那个驿站,大多住的都是离京的失意者,一事无成、贬官远谪、告老还乡。高阳还记得你那篇岳阳楼记里的话吧?”

夏景昀轻声道:“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苏元尚点了点头,“所以,那个驿站就叫秋风驿。”

“两个驿站隔着一条官道相望,里面的气氛天差地别。在中京城的官场上,常有人自嘲的话就是说的要去住秋风驿了。意思就是失败被贬。”

夏景昀由衷叹道:“入京和离京,就能给人完全不同的心境,你说这个中京城,到底见证过多少人的梦想、野心和欲望。”

苏元尚点头,长叹一声,“权之一字,让多少壮士扼腕,又让多少英雄折腰!”

这番过来人的感慨,像白云边这种前半生都顺风顺水的人自然无法真正理解,夏景昀却多少听得有几分心有戚戚。

他望着不远处隐隐露出的屋顶,心中也对未来多了几分谨慎的忧虑。

他轻声道:“所以,这就是苏先生建议我先不必联系阿姊,去驿站中住上一夜的原因?”

苏元尚点了点头,“你二人俱是一州解元,中个进士自然没问题。但若是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些,想要在今后的官场上走得更远一些,名声也很重要,尤其是同年之谊,本就天生亲近。春风驿学子云集,正适合扬名,德妃娘娘虽然荣耀,但朝局微妙,少与人交恶,多与人结交,多些名声傍身,也可多些倚仗。”

靠在凉亭外旁听的姜玉虎打了个哈欠,“有我在,有那个必要么?”

白云边听着这话,和这理所当然漫不经心的口气,暗道又学了一手,但偏偏这话又不是他说的,偏偏又是姜玉虎说的,忍不住嘴贱道:“你一个武夫的名头,在文人间济得甚事!”

姜玉虎扭头,白云边心头一慌,说话都颤,“你要作甚,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姜玉虎白了他一眼,这一次却放过了他,只是看着夏景昀,“从春风驿入京,不会再有事了,没人敢冒那个风险,就算真有丧心病狂的,你那两个护卫也顶得住。至于这个姓白的,死了正好清静。”

“所以,本公子走了,有事去竹林寻我!”

夏景昀没想到姜玉虎走得这么干脆,连忙起身去送。

“洒脱点,不用送了。”

姜玉虎吆喝一声,十几个无当军立刻起身上马,几乎是瞬间形成一个整齐的编队,沿着官道离开。

苏元尚看着姜玉虎的背影,感慨道:“曾经多听闻玉虎公子大名,如今一见,果真盛名无虚!”

白云边默默瘪嘴,夏景昀笑着道:“苏先生,白公子,那咱们也走吧,去那春风驿中看看!”

......

此刻的春风驿中,却是一阵鸡飞狗跳。

因为石公子的一句话,原本因为先到住进上房的一部分学子连带着带队的州学教授,都被“请”了出来,要将房间腾给广陵州的人。

石公子或许想得很简单,堂哥来了,就要给堂哥把场面撑起,名声扬起,自己又有这本事,随口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但对于这些莫名其妙被赶出来的穷学子而言,就是悲愤和屈辱交加了。

“我等住的好好的,你凭什么说赶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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