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蓁胸口酸涩，卫迟低垂着眼睫，给她擦拭干净掌心的细汗后又将那方棉布巾帕叠好收了回去。
空气中的风慢慢流动，两人周遭的氛围似乎也极为默契，一如往常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仿若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散步出游。
宁云蓁有许多话要同他说，可看他这个样子就像胸口堵了一团棉花，怎样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色终于笼罩下来，朱雀大街四下也掌起了灯，卫迟紧了紧她的手，继续带着她慢悠悠地在城中散步。
两人这次走了极远，一路来到巍峨的城墙下，宁云蓁仰头去看，忽而来了兴致拉着他上了一处角楼。
角楼不大，站在这里却几乎可以远眺半个京城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也耀目极了，底下街上游人如织，百姓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宁云蓁一颗心也在这样的氛围中轻松了几分。
书中都讲越登临到高处风景越佳，这话实在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此处的景致，远远不敌她前世在宫里爬上角楼所看的风景要好。
“卫迟，你有在宫里的高处看过风景么？”
宁云蓁脑中想着那样的景象，一边偏头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男人。
皇宫里最高的地方是一处观星台，也是宫里祭祀的地方，再其他便没有什么高处了，卫迟摇了摇头，他其实很不喜欢皇宫那样的地方。
以前是天生的不喜欢，如今在知道了一些事后也找到了由头。
宁云蓁紧了紧他的手，清浅笑道：“我看过。”
卫迟便偏头去看她。
“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天我心情很不好，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病逝了。那次是我生平第一次喝得那么醉，拎着个酒壶爬上了宫里的一个角楼，就因为听说人死后会幻化为星星，我就在那里等啊等，一直从黄昏等到天黑。”
她声音轻柔，卫迟情不自禁地被她所说的这个故事吸引，便道：“后来呢？”
“后来我没等到天黑，一不小心从楼上跌下去了，正巧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宁云蓁笑了笑，抬头看天上的点点星芒，目光中带着怀念。
不知那日的夜色是否如今日夜色一样，可惜她是不知道了。
卫迟喉咙发紧，捏了捏她的手问道：“那人是男子？”
怎会有那么巧的事，坠下来刚好就被人接住了？
宁云蓁存了些心思要逗弄他，低笑了笑，杏眼里亮晶晶的：“是啊，还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后头又在宫里见过他，觉得他当真与其他男子都不一样，便辗转了多日，心中也渐渐认定想要嫁他。”
话说到这里，就当真有几分刺耳了。
晚风潮湿燥热，卫迟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些，低头危险地眯起双眼，质问道：“你究竟想嫁过多少人？”
在他这里当时也说很想嫁他，如今对着另一个人又是这样，她这是存心想让他气怒吗？
还有她方才说的那个病逝了的很重要的人，据他所知，整个皇宫里对她来说重要的人无非就那几个，可都活得好好的安然无恙，那她口中说的那人究竟是谁？还伤心的喝了许多酒，呵。
这几日她在国公府心情郁郁，他可都没见她喝过酒。
氤氲的夜色里，他话语中的酸味极重，宁云蓁抬头望进他点漆般的眸子，温声道：“我想嫁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只可惜那次直到死都没能如愿。”
卫迟浑如刷漆的眉深深皱起：“你在说什么，别说那些...”
宁云蓁伸手掩住他的唇，不期然看到他眼中的一丝慌乱，一字一句道：“卫迟，我自始至终想嫁的人都是你。那次没能如愿，这次也如愿了。”
卫迟拿下她的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上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卫迟，我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宁云蓁的唇角紧紧抿起，没有后退，仍旧是望着他的眼，也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在她这句话落下后一瞬睁得极大。
“你...”
城墙之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周的空气都呈现一种诡谲的宁静。
宁云蓁唇边始终勾着淡淡的笑意，她已经决定好要在今日将一切都告诉他，就不会临阵退缩。
傅洗尘说得也对，要做什么决定，都得两个人将所有事都沟通好了再决定。
“前世我母后病逝，在角楼下接住我的人其实就是你，那时你应当是正巧要出宫去，路过了那处宫道，当真就是极巧的事情。”
“后来我在东宫见过你几回，心中对你的感觉很不一样，皇兄知道了便总为我创造机会与你见面，你似乎也发现了我，起初并不喜欢我总挨你太近，后来可能是被我磨得没法子了吧，我说要去请赐婚，那一日你居然默认了。”
似乎想到了好笑的画面，宁云蓁越说越轻松，声音都是带着明快的。
只是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快又将这股情绪压抑了下去。
“后来征战四起，你被派到了漠北与大梁对抗，最后却没能回来，我们也没有完婚。我一直以为是其他原因导致，前几日知道了你的身份，也知道了这事背后真正的阴谋...”
宁云蓁声音越说越低，含着压不住的愧疚，几乎已经不能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了。
卫迟喉头几番滚动，心中不可谓不震动。
宁云蓁低低地诉说着前世的事情，东一句西一句的，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最后再补充几句，虽然看似杂乱无章，可卫迟全部都听懂了。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可他相信她。
难怪，难怪两人分明没有见过几次，去岁第一次在东宫见面的时候，她就用那种倾慕夹杂着惋惜的眼神看着他。
惋惜遗憾，尽数关于他二人的情事没能得到一个完好顺遂的结局，还有那样的年纪便埋在了沙场。
也不能完全说是沙场，按照她的意思，自己实在是死在一场阴谋里的。
难怪她总说想要嫁给他，还待自己那样的放在心上。
“那前世...你后来呢？”
卫迟薄唇紧抿，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宁云蓁微愣，笑得浑不在意地道：“你不在，母后也不在，我早就不想活了。诶你别拿那样的眼神看我，如果我不那样，何来今生你我重逢的机会？”
或许上苍正是垂怜他的际遇和她的诚心，才给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千载难逢，弥足珍贵。
所以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他步前世的后尘。
她说得轻松，芙蓉脸上也是笑着的，卫迟却心中一紧。
她分明是个娇生惯养极其怕疼的人，居然会为了他选择自裁而死，他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言明，只知自己满腔的心疼快要喷薄而出，无法表达，只得俯身将她扣在了自己怀里。